马坪纪事往事重温

■覃应奇

马坪位于广西象县(今象州县)西部,与县城直线距离16.4公里。清朝武考时,在驻地的一块地坪放马,后建街而得名。清代属西乡里,民国时期为中西乡。年12月中旬马坪解放,新中国成立初为石龙区辖的西乡。

解放前的马坪地瘠民贫:除中西乡有两三个中小地主(如牡丹村的覃寿瑶、覃惠,龙响村的覃哲举)及10多个富农(如东岸村有三五家,努力村有五六家,南岸村有两家)之外,其余都是贫苦农民。下西乡尤甚,每年能收三五十担谷子的人家很少。保水田很少,三年两灾,庄稼都是望天收。民众都是多种三角麦、红薯、芋头、花生等杂粮,历年生活都是苦的。

当地人思想保守,能到外面读书的人很少,乡民大都迷信天命,宗族观念很深,好械斗,讲同宗,拜把兄弟,国民党统治时代很多村子都没有上交过粮,他们用武也无可奈何原住民。日本侵略者来,他们也能打到日本鬼子退出广西,并夺得了很多武器。家家都有枪,而且三八大盖板、比利式七九步枪、重机枪也有不少。

马坪是象县、武宣、来宾、柳江四县交界处,历年土匪集散活动猖獗的地方,大湾、穿山、黄茅、二塘,这一带土匪是最多的,柳石路上,柳象沿河,拦车抢船,打家劫舍,牵牛剥衣服,时有所闻。当时的民国政府亦曾下决心清剿过,但未能平息多时,又复猖狂。

一、征粮受阻

这是年4月,象县县长韦章平写的《关于西乡(中西下西)剿匪发动群众与征粮工作的报告》中的第一部分。

由于当时县委以征粮为中心,武装力量太分散,因此,下村的工作队不时遭到土匪的袭击。

年3月2日上午,石龙区政府代区长陈惠贤带领工作组一行9人到马坪下村征粮。当夜住大佃,平安无事。

次日清晨,他们往大满村方向走。刚走到大佃村附近的都乐坳,忽然“啪啪啪”子弹从岭上扫射下来,申国端同志不幸中弹牺牲。

面对土匪的袭击,区长陈惠贤命令:“马上占领有利位置还击!”

打了20多分钟,土匪不知工作队底细,以为是解放军,不敢轻举妄动,放了几枪便“呼”地溜了。

此行不利,陈惠贤带领工作组转撤回大佃村。当晚,村里不时传来狗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形势紧迫,陈惠贤连夜派人送信给石龙区政府向驻军求援。

接报后,解放军一个排由区中队陈德贤和送信人带路,急行军星夜直奔大佃村,抵达时东方已白。

村头有几人站着迎接他们。为首的一人显得很热情,用普通话说:“解放军同志来得这么早啊!辛苦了,进家吃粥啊!”

“这是什么人?”排长对送信人耳语。

“他是本村的,叫覃槐,当过国民党军官。”送信人悄声回答。

“不用啦,我们有急事!”解放军直奔工作组住地,掩护他们撤出村,返回石龙区政府。

过了几天,石龙区政府副区长黄文带领征粮工作队驻马坪乡牡丹村征粮,他们住在恶霸地主覃寿瑶家,当晚就被土匪包围。工作队除副区长黄文外,还有工作队员沈石、黄民强、黄志强、谢光、谭振权、张议华共7人。仅有步枪两支、土造驳壳两支、短枪数支、手榴弹数枚。而包围他们的是韦仕德、韦老六两股土匪多人!带机枪3挺,其余全是步枪。包围后,由于土匪做贼心虚,且不知工作队的实力,只狂叫乱骂而不敢进攻。次日拂晓,回龙村土匪到牡丹村报信说解放军来了,韦仕德、韦老六两股土匪闻风而逃。征粮工作队于上午8时离开牡丹村撤回石龙区政府。

同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象县大队、石龙区中队在马坪乡东岸村南边的廷古河(壮语)一带,被土匪多人伏击。石龙区中队温同志中弹光荣牺牲,黄德智负重伤。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中队长张殿霖、政治指导员吕桂霖临危不惧,勇敢带领部队机智应战。坚持了一个多小时,解放军闻讯前来支援。土匪见解放军援军来到,自知大势不妙,迅速从松树林逃走。

一次,石龙区中队陈德贤一行3人到距马坪街10里的定固村开展工作,住在农会主席刘玉斌家。他们向农民宣传当前的大好形势和共产党的政策,宣传共产党领导人民消灭了国民党万军队,除台湾外解放全中国的伟大功绩。教育农民跟共产党走,不要跟土匪沟通反对共产党。

“现在有人造谣说,共产党是共产共妻的。”刘玉斌悄悄告诉陈德贤,“有的人已参加反共救国军了。有的还说,共产党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国民党是要回来的。你们那样理直气壮地宣传,我担心土匪会暗害你们,你们千万要小心啊!”他安排工作队住在邻居的一座小炮楼里。

晚上,外面不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狗叫声。他们轮流放哨,随时准备迎敌。终于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次日清晨,他们离开定固村,往北走到大曹村。按惯例住在村长家。新任的村长说:“群众好怕你们的,我一家一家去叫他们来开会了,你们耐心等就得了。”可是从下午等到傍晚,竟没有一个人来!

“大会开不成,那就去找几个骨干来,晚上开个小会。”陈德贤对村长说。

“也好,找骨干来肯定开得成!”村长笑着说,“我马上去找,回来才煮饭吃。”

吃过晚饭又等了几个小时,始终不见有人来开会。

“都10点多了还没见来,怎么回事的?”陈德贤着急的问。

村长说:“他们在我面前都讲来的啊,开始怕挨你们共妻,我说,他们在我家住我都不怕被共,你们怕什么?他们讲,那就去吧。但恁长夜了还不见来,可能还是怕。明天再动员,我就不信他们不来。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们发现村长一家人都不见了,门外有几个獐头鼠目的人正朝里面窥视。陈德贤感到事情不妙,商量一下,便悄悄从后门撤走。刚离村不久,枪声大作,土匪包围了大曹村。“那村长肯定是敌人安插进来的!好险啊!”陈德贤说。他们从花林、石社小路绕回马坪。

到了马坪,只见解放军已列好队,正准备出发援救。解放军刚得到情报,说大曹村有工作队被土匪围攻。带队的解放军笑着对陈德贤说:“我们还以为你这土皇帝去见马克思了。”

“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啊!”陈德贤诙谐地答道。

后来,执行县委和部队的新规定:凡下乡下村务必有大军作后盾,不能以三五人为一小组行动,并处处防范,以防被伏击全军覆没。这样,类似的事便不再发生了。

年6月下旬的一天,驻马坪的区、乡政府工作人员和解放军突然全部撤回石龙区政府,将缴获的枪支弹药全部带走。一些罪恶不大的土匪,全部就地释放。对外只说去石龙开会,过几天再回来。

二、土匪结伙

刚撤出不到两个小时,几百个土匪就一路打枪,占领了马坪街。只见为首的一个身着蓝黑色布扣唐装,脚穿一双紫不紫、黑不黑的布鞋,背着一支长枪晃来晃去,大叫道:“我们又回来了!共产党跑光了,光听讲我们要回来就慌得溜跑了,有什么球本事!”他就是韦仕德,中等个儿,留着个“小陆军”短发,靠前有撮白毛,被人暗地叫“花头鸭”,也有叫“花头虎”的。平时头总是向右前方歪着,一发脾气脸色就铁青铁青的,像打斗的公鸡一样。两道眉毛像钩子,前额和下巴有几道蜈蚣似的疤痕,一脸的凶相。他是古德村人,其父亲曾带着多人到贵州闯荡,客死他乡。他凭着一手好枪法加义气,成了当地的土皇帝。日本侵略者攻打古德村时,他曾一人追赶5个日本兵,被村里传为佳话。新中国成立前曾任国民党象县、柳江、来宾三县联防自卫队大队长。石龙街公路沿线一度曾因汽车被抢频繁,伪政府派他带队去保护。盗匪怕他,纷纷溃散。平安了一段,谁料他又趁机抢汽车。新中国成立不久,在广西匪首、反共救国军第九路军军长林秀山的策划下,他勾结龙兴村地主、国民党特务何久卓,柳来象三县反共联防主任何海斌,龙旦村地主、柳来象三县反共联防副主任庞家祺,伪营长庞家骥,大佃村伪保安团长覃槐,牡丹村地主覃寿瑶、覃荣,东岸村伪连长覃培,其塘村惯匪韦老六等秘密串联,并组织反共救国军。以地主、富农、国民党溃逃人员、伪军官为骨干,强迫群众参加土匪。他极爱喝酒,酒酣之后就天不怕地不怕。一次,他在马坪街覃哲伟家喝酒出来走在大街上,朝天“啪”地打了一枪,市场顷刻大乱。其同伙便趁机这个扛布匹,那个端烧鸭,大捞一把。有一天,他在马坪街唐家放有一顶雨帽,一妇女不知是他的,把帽绳解开。他发现后煞有介事地说:“我这顶帽啊,可挡太阳挡风挡雨,又能辟邪,你动我的就坏了。”敲诈唐家给几百斤谷子给他方才罢休。他爱赌博,赌输了田,拍屁股就走。赢方哪敢问他要。他背的那支长枪有12斤重,是双筒的,一次可装11颗子弹,上膛1颗,下边筒10颗。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他对人说:“我这把是俄国造的,打哪里哪里就起火。”如有人不信,他就试给人家看。有一次,说后他对着园边的一堆干草“啪”地开了一枪,草堆真的起火。此时他好不得意,仍在边吹嘘边带着大小匪首安排驻扎事宜。

土匪主要驻在马坪街的新铺子、祠堂及地主家的空房里。祠堂门前那堵宽宽的墙,是搞宣传的理想场所。解放军初到马坪工作时,用石灰水在墙上写了一行大大的标语:“联合起来,消灭土匪!”匪首们一看便像被黄蜂蜇了似的狂妄叫道:“我们执政了还给它消灭我们吗?马上擦掉!”

“恁大个字的,擦到三更摇铃都没擦得完啊。”这时,一个穿着一套蓝色学生装的匪首说道:“我有个办法事半功倍。”这匪首个子高大匀称,瓜子脸,目清眉秀,高鼻梁,理一个“大陆军”发型,皮肤白里透红,是姑娘们做梦都想和他在一起的帅哥。他叫何久卓,龙兴村人。父亲在马坪东街祠堂附近开了个酿酒坊,他自小就随父在马坪街生活读书。他毕业于柳州龙城中学。毕业后就在马坪小学当教员,仍跟父亲住在一起。有一夜,他从学校回来,东闸门已关紧。“开门来啊!”他拍门喊了好久,才有人来开。他冲着来开门的覃世隆怒气冲冲地说。“没听见啊,哪个叫你三更半夜才回?人家睡着了哪个还听见?我开给你算好得很了,你这种态度啊,第二次还这样我就不给你开了!”“你没开我就打你!”“你敢打!”何久卓用手电筒对着覃世隆的头就敲过去,只见覃世隆捂着流血的头大叫道:“何久卓,你敢打我!兄弟们快点来啊,何久卓打我了!”何久卓听到这喊叫赶紧逃之夭夭。不然等到覃世隆那些兄弟出来,他不死也要残废了。他连夜逃回老家龙兴村,躲了几天就出去。村里一个曾和他蛮玩得来的人见他出村时带有行李,便问他:“去哪里?”“去远远的地方。”“是北京还是上海?”“出去才晓得,要和朋友商量才定。”“为什么要去恁远,在家没好吗?”“在家没得,这里的米没吃得的,吃了认得生病。”“你莫扯卵弹琴!我们吃总没生病,你吃就生病!”“你没生我生啊,没讲了,再见!”他到柳州后,不知怎么认识了大匪首向天雷。向天雷原叫何宗钊,系雒容大匪首何次三之侄,曾任国民党匪军团长、伪国防部军统特务,年春,由白崇禧从台湾派入广西。也许是天下同姓一家亲,向天雷称何久卓为“聪明的老弟”。同年4月,向天雷给他带回派令交给韦仕德。在龙兴村开过一次大会宣读了派令后,韦仕德就叫他写布告张贴,内容是关于土匪的任职命令:柳来象武联防办事处主任——何海斌,大队长——韦仕德,等。“柳来象武”是柳江、来宾、象县、武宣等四个县的简称。如今,他已成为韦仕德的重要心腹,是韦仕德事实上的参谋长。

“什么办法?快说啊!”一匪首催道。

何久卓说:“把那个‘土’字改成‘共’字就得了。这样变成‘联合起来,消灭共匪!’变成我们的标语了,不是顶好吗?”

“对对对!还是老久脑子灵!”匪首们附和道。其中一匪首笑道:“恁聪明的后生,过几天我介绍一个又漂亮又正经的妹子给你!”

“不用你介绍,现在莫讲这种!”何久卓不禁羞红了脸,他想起了他曾经订过的一门亲事,那是家里包办的婚姻。在那一切由父母和媒人说了算的包办年代,要结婚的男女双方在入洞房前根本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谈恋爱。对方是马坪村的一位姓覃的姑娘,油嘴滑舌的媒婆到家里跟他父母说了一番话,把那姑娘说得像天仙一样,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场就订下这门亲事。而女方父母一听说未来的女婿又高又帅又有文化,真恨不得连夜把女儿送到男方家。一次,他从柳州回马坪,走到近马坪村的地边,在一块花生地里,一个边除草边唱山歌的姑娘,见他走过来便特地走到路边对他似说似唱:“阿哥阿哥停下先,停下同妹坐路边,路边同妹对山歌,久久想起嘴还甜!”旁边地里的几个姑娘也围过来嘻嘻哈哈地唱着笑着,说些俏皮话。他说他不会唱,从未学过这种。“不认得我们教你!”“我不爱这种。”过后,他才知那姑娘正是他未来的妻子。若是换了一个爱唱山歌的后生,肯定会爱上加爱了。那时,在歌圩或野外对山歌,男的因唱得好能唱来好老婆,女的因唱得甜能唱来如意郎君。但偏偏何久卓不爱唱山歌。不但嘴不甜,还把唱山歌的人一概扫入“不正经”之列。于是就认为那姑娘作风不正,叫家里退了这门亲事。父母为此头疼了好一阵。正值油嘴媒婆催他父母快点讨儿媳的时节,且父母一再答应等儿子回来一定快办。哪料到儿子却要退亲,能不头疼吗?但最后还是退了。此后,一想起“邀哥对歌打散场”的事,他就有些脸红。

“嘴讲不讲这种,但心里想啊。”那匪首盯着他笑道,“你看脸都有点意思了,还讲不用我介绍,你瞒得过我吗?过几天我保证介绍一个给你!”

“一起去开会喽!”突然,吵架似的叫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韦仕德叫他们去开会。

在那间大铁门关着的大房子里,匪首们正开重要会议。韦仕德为了壮大土匪队伍、扩大势力,在会上封官许愿,指定其心腹当排长、连长、营长和参谋长,还自称司令。其实在此前的3月下旬,他们召集中西乡、下西乡30多个村伪村长及地主,在龙兴村何海斌家召开的“地方临时联防会议”时,已成立了较为系统的组织,各村编为一个小队,由伪村长或反动地主任小队长。小队之上设中队,由能力强些的任中队长;中队之上设大队,大队长最大了,由韦仕德任大队长;还设参谋长,由鬼点子多又有文化的何久卓任。也许觉得小队、中队、大队之类的称呼不够派头,叫排长、连长、营长、司令才是正规军的叫法啊。所以一时心血来潮,又换汤不换药地封一批“军官”。

会议决定分别在北边的祠堂岭、南边的龙响村烟厂(实际是晒场边的谷厂,时叫烟厂)、东边的古大岭、西边的龙头山和藕塘边设岗哨,以防共军的袭击。为了壮大力量,要去远些的地方打几个村的农会以扩充自己。

次日,由庞家祺带领约有多匪徒直赴柳江县和村、新村。这支匪队,很多是近两三个月被强迫押来当土匪的。韦仕德下令,每个村要15个人加入他的队伍,最好要有枪的,没枪有力气也行,不完成任务的拿村恶霸或地头蛇是问。村恶霸又去威胁那些被拉去准备当土匪的家人。致使当事人活像榨油中的花生麸——两边受压。龙头村的刘启誉便是典型的一例。他原为乡农会副主席,听到要他去当土匪的风声后,立即跑出去躲在田基边。已当了匪大队副的本村人韦肇波带着韦仕德到他家里,找不见他便威胁他母亲:“3天之内,你没找得你的崽回来就杀你全家去!”他在外躲了几天,饿了没东西吃,只好冒险回家。他家在山边那座破屋里,又没有围墙。回到家刚狼吞虎咽填饱肚子,村里的地头蛇覃方甫马上到家对他说:“启誉,你要出去啵,不出去你全家就不好搞的啵!”然后把他送到马坪交给匪部,乡长覃义鳞把他的名记进《花名册》,放在来自农会的栏里。他心想:这个覃乡长变得也够快的了,共产党在这里执政他是乡长,共产党一走,他马上又成了韦仕德的秘书!这时,韦仕德的老同乡梁家新把他带进一间房子里,实际上是监督他。梁家新对他说:“阿誉你莫跑啵,你跑就恁大了啵。”他说:“我没跑的。”监督了几天,见他没有逃跑的迹象。因为他是农会的头头,韦仕德就把全乡抓来当土匪的73个农会会员编成一个中队,由他负责,任命他为中队长。他仍被梁家新监督,被要求和几个农会人轮流抬八二炮到柳江和村、新村。这台炮是从武宣县金鸡抢得的,炮手姓范。当然,匪队中也有不少人想当土匪发洋财,他们没有枪,扛着一根扁担当枪用,待掳得财物好挑回来,如果掳得枪就扁担换枪了。看他们那样子,用当地的话说:“是蛮球充大头菜的!”

到了和村,庞家祺对该村的匪头说:“煮斤米饭,不然哪够兄弟吃!”他这样说,一方面确保自己的队伍吃够,另方面是大造声势吓人。天黑时开始包围,向新村进攻。“噼里啪啦”枪响了一阵,新村的农会被迫举起白手巾,派人高举着一盏马灯出来,缴枪投降。匪徒们冲进村大肆掳掠,获捷克式机枪一挺,步枪40余支,弹药一批;牛十几头,其他财物不计其数。

刘启誉和他负责的那73个农会会员都不得参加打仗,一匪头叫他带他的队伍呆在一间大房里,威胁道:“你们在这里莫乱动啵!”他们一直被监督着,待掳得东西后,准备往回时,匪骨干顾启宁才交给他任务:“你们负责把这些枪和弹药运回马坪。”他一看那些枪,大多是缺胳膊少腿的烂货,心想:“这种好比废铁一样的枪有什么好?那些卵崽也高兴卵跌。”回到半路,发现大满村参匪的地主覃建才在前面不时回头盯着他。到了一段最易下手枪杀的地方,覃建才索性停下来等他。他知道不好了,因为他当农会副主席时曾带几个农会会员封过覃建才的粮仓,封条上盖有他的私章。估计覃建才要对他下毒手。在这紧要关头,他叫机枪手谢福英:“那个总盯着我的家伙想收拾我,你注意对付他。”“我晓得了。”谢福英答道,将近时,谢福英伏在一个坟头保护他,覃建才不敢下手,他才安全回到马坪。

“大哥,刘启誉以前带人去封我的仓库,我今天好想收拾他的!你还重用他?”覃建才告到韦仕德那里去。由于韦仕德常向人们展示他身上那好多处疤痕,不无得意地说:“怕什么球,你们看我身上恁多我都不怕!”那不是刀就是枪留下的蜈蚣似的疤痕,证明他是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证明他是经历过战争炮火的洗礼。他那非同寻常的经历使他在土匪中有了非同寻常的荣誉和头衔——“大哥”。在这个“以拳头论英雄”带着几分原始几分荒蛮的部落里,“大哥”就是旗帜,就是首领。所以,无论匪首匪兵都爱叫他“大哥”,他也乐意人们这样叫。

“你莫急,他现在是笼里头的鸡了哪时杀不得?”韦仕德像家长安慰孩子似的说,“现在留他还有用啊。”

这些话让在旁的一匪首又悄悄传给刘启誉……

三、血洗马坪

此时,外地的匪首韦泰仙也带着多名土匪到马坪投奔韦仕德。韦泰仙的队伍武器比韦仕德的精良得多,有7挺机枪,一支支步枪亮铮铮的。韦仕德叫韦泰仙到龙头村驻扎,以成犄角之势。匪徒们更加得意,到处欺骗群众,说是他们攻下马坪的,解放军败走了。

韦仕德对凡是与他作对的,不管是什么人,必置之死地而后快。他视农会如眼中钉,肉中刺。农会是农民协会的简称,它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时代具有不同的性质和作用。在我国,新中国成立前它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兼具政权性质的无产阶级政权组织。所以他特别仇恨与他敌对的农会。在定固村,抓到农会主席刘玉斌就当场枪杀。那天在马坪街,粗暴的他与几个匪首开会,尿胀时对与会者说:“等我屙尿来就杀人给你们看!”他撒尿回来,真的下令:“把那两个拉出来给他们穿红衣!”韦仕德把枪杀人时血流出来将衣服染红叫做“穿红衣”。刽子手们立即将一位农会领导和马坪街的覃老伯拉来当众枪杀。那位农会领导临刑前大骂土匪:“火烧雷劈你们!你们坏事做绝,天收你们,你们一定会断子绝孙!你们一定被共产党消灭!”最后高呼:“共产党万岁!”

目睹者无不泪下,义愤填膺。

韦仕德狞笑着对围观者说:“这就是跟共产党的下场!哪个再跟着共产党,和他们一样!你们以为共产党能掌权得久啊,国民党军队还要打回来的。到那时,要血洗中西乡,连满月的娃仔也不放过!”

这几百名土匪驻扎马坪后,称王称霸,胡作非为。弄得周围几个自然村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有的妻离子散,无家可归。不少人躲进山洞里。他们对群众大造谣言:“国民党已重整旗鼓,很快就打回来与共产党决一死战,收复失地。国际上有美国大力支持,要枪有枪,要炮有炮,要飞机有飞机,一定能把共产党赶走!”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群众信以为真,跟着当了土匪。马坪一时又成了土匪的天下。

天阴阴的。在一野岭,响起嘤嘤的啜泣声,渐渐成为痛哭号啕,直到变成呼天抢地、撕心裂肺的干号。这是死者的家人在墓地行的礼仪。号哭中,他们数念着,近似悲哀的歌吟——亲人生前的美德,追念往日的时光,痛陈对死者的歉疚,诉说今后无助的艰辛,咒骂凶残的土匪,发誓要报此血仇……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哎呀——我的天啊!你去了,丢下我们一家怎么活啊?!”这是一位被害农会主席的妻子,她跪在墓前哭诉,“土匪是人,我们也是人。为什么给他杀,我们不晓得杀他?和他搏命了,一个换不得一个,两个换一个!再不得三个四个换一个!总有一天,我要砍他的头,剁他的颈,剥他的皮,吃他的心肝!”

她烧着纸钱,她边烧边说:“我多烧点钱给你,你在阴间用不完就买好枪,送点给阴官,请他们晚上到阳间来,一起杀死韦仕德,杀绝他全家去!”

一阵小风吹来,纸钱的灰烬像一群粉蝶飞起。她痴痴呆呆地看着它们……那是因为飞扬的灰烬承载着她的哀思和仇恨,飞往冥冥之间。

“哎呀——阿爹啊!你为什么不管我们了啊?你不管我们哪样过啊……”这是覃老伯的家人在哭诉……

夜幕降临了。乡野到处有火光。那种橙红色的火光,是生者为死者焚化纸钱,让他们在阴间有钱花,有吃有穿,平安吉祥,过上好日子。还有一种绿莹莹的光,一团一点散布在田间、河滩和林边,不时地飘悠移动。当地老百姓说是“鬼火”,它们到处找死者的仇人要报仇。

本文来源于《时代报告》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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